常胜春
翻箱倒柜,清理家三伙四,累!墙太黑了,得用白纸糊一糊,外屋得吊个顶棚,墙根的老鼠洞得堵一堵......汽笛声扰了我的梦。几十年了,多次搬家,离开那早已归属别人的房子越来越远,可它却频频入梦,竟成了卸不掉的壳.....
姥爷是开毡铺的,置下两处院子,算中等户。光绪年间,大阁开始种植大烟,受经济利益驱动,一年打井数百眼。姥爷手里有钱却膝下没儿女,精神空虚竟染上了大烟,大院子典出去没再赎回来,后来抱养了母亲,小院儿土改被分了,只剩两间临街房,母亲结婚打通了外屋的后墙,接出两间小东屋,这里成了我出生成长的摇篮。
母亲说,她小时候过着吃穿无忧的日子。我说,你有福,生在穷家,给到富家。我小时候家里有鸟食罐、鼻烟壶、小陶俑,有铜壶铜勺铜锅,银碗、象牙筷子、大烟枪等稀罕物,铺着满炕毡子,可想姥爷当年有多潇洒。
我十二三岁的时候,家里来个亲戚,母亲说:“叫老姨,她妈是我五舅母。”姥爷姥姥过世了,母亲跟她养母的娘家人走的很近,也是一种回报。
老姨高个子,长辫子,长长的手指甲染着胭脂,对于她我充满好奇。医院,查出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。她说下地干活出一身汗,躺在树底下睡觉着凉了。她娘家嫂子跟母亲打听病情,母亲说很严重,结婚生孩子对她不利。她嫂子说,人好命不济,赶紧找婆家给她治病吧。
我们街东头住着一对盲人夫妻,靠算卦为生,她嫂子去算了一卦,回来在大屋跟母亲俩人嘀嘀咕咕,让我偷听了。瞎子说能结婚,想要孩子也能生。以后呢?以后的事再去算。她们说以后,肯定是指生死。
舅姥姥每年都来住些日子,父母上班家里需要这么个人。舅姥姥说,她老姨生个女孩儿。母亲说,别让她生孩子。舅姥姥说,两口子在一个被窝儿,谁能管住她不有孩子。母亲说,千万别生第二个了。舅姥姥说,婆家还想抱孙子呢。母亲一瞪眼,你姑娘的命重要!你就这一个闺女。舅姥姥擦着眼泪说,不让她嫁人吧,白做回女人,委屈了她,唉,一个人有病,多少人为她操心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,国家还没推广避孕工具,想不要孩子,难!
父母说起老姨总怪娘家人不负责任,好像老姨的生死大权握在娘家人手里。
其实,别人把问题看复杂了。我想,老姨也许把生死看淡了,结婚,生孩子,为人妻,为人母,能找到些许快乐,痛并快乐着。否则,每天被病折磨,只剩痛了。
老姨忍受着身体精神双重压力。丈夫得不到妻子的疼爱,她成了婆家的药罐子,要账鬼。活着,对她来说是永远背负的债,再生孩子,意味着选择死,她在沉重的生与死的漩涡里挣扎,早已看透人生。所以,她孤注一掷,死,一了百了。老姨生下第二个孩子就死了,半年以后他丈夫又结婚了。
有一年秋天,舅姥姥给糟酸菜,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,酸菜缸底下是空的,挪开大缸,地下埋了一个小三号缸。姥爷家外屋的墙壁很厚,叫夹壁墙,旧社会防贼藏宝贝的,酸菜缸放窑窝里,外面挂上大幅的年画,画外面挡上水缸,严丝合缝,外人发现不了。姥爷后来瘫痪,母亲在外地工作,姥姥掌管着经济大权。再后来,我跟姥姥、姥爷三个人一起住。外屋放着一口紫红色描花为姥爷准备的棺材,我岁数小,不知这庞然大物为何物,也无所谓恐惧,后来同学提起,才觉瘆得慌。姥姥突然去世,没留下一句话,却留下一个迷。
舅姥姥、父母他们三个人分析,何时何人帮姥姥挪的缸,东西哪儿去了?对,问问在承德一中上学的世杰是否知道,姥姥最喜欢这个大外孙子。大哥说不知道。
母亲问我:“你,知道家里来过什么人吗?”
我说:“知道,他叫什么耀。”母亲常提起,他是姥姥的亲戚,总跟姥姥借钱。
“这么大的事儿,你怎么不告诉我!”母亲急了。
“姥姥不让我说,再说,那是什么年月的事了。”
姥姥死的时候我八岁,那个人常来家里时,我也就五六岁。姥姥裹着小脚晃晃悠悠进进出出,边说着话手里边捣鼓着什么,他们不背着我。我天生不会传话儿,姥姥早把我看透了。但是,每次那个人走后,姥姥总嘱咐我一句:“别告诉你妈。”
我不会看家,有人来借秤、烙糕锅、簸箕等家什,我记不住谁借走了,父母找不着,问我,我说等着他们往回还吧。过去的大杂院,邻里走动密切,过些日子,借走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就回来了。
还有,我不会买衣服,十有八九买的衣服或颜色或大小肥瘦不合适,别人都这么说。不合适就送给乡下的亲戚,穿一件和体时髦的,准是妹妹送的,这成了不争的事实。两个妹妹说:“三十年前的衣服我们都留着,现在又时兴了。”她们的理由是:“恋旧。”而我,每年翻箱倒柜一两次,挑挑送出去几件,心里才清净。她们说:“你心里放不下。”
分析无果,找找看。
于是,舅姥姥、父母我们四个人分头去找,先找另外两个窑窝,一无所获。然后拿棍子敲墙用脚跺地,父亲发现外屋门槛下面的砖松动了两块,掀开一看,哇,一个坛子坛白花花的银元,我和舅姥姥劲头更足了,母亲说也就这些了。“文革”开始了,这点银元成了父母的心病,为了不留后患,让大哥去银行用四十块银元兑换了四十块钱。
寻找银元这件事,只有我一个人放在心上,家里没人时我东找找、西翻翻,总想再爆出一个惊喜。
也许,姥姥在旧屋子里捣捣鼓鼓那一幕挥之不去,觉得还藏着点儿什么,所以,多少年了总重复一个翻箱倒柜的梦.....
人啊,放不下的事儿何止一件......
作者简介abouttheauthor常胜春,女,年出生,籍贯,丰宁县,退休教师,有小说发表于《燕山》,《燕赵作家》。你|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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